纪念爷爷

最令人伤感的是
你特别思念一个人
却很难回忆起最后一次见面的样子
他的模样，你越努力去回忆，他却越模糊，渐渐离你远去
 
外国人信上帝，中国人拜祖宗。爷爷就是我们家的根。
现在这个根不在了…
 
从此过年聚餐，奶奶的身边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，奶奶再也不用劝爷爷少喝酒多吃菜了。
再也听不到爷爷爽朗的笑声，没法再陪爷爷多喝几杯，吃不到爷爷亲手做的海蛎煎。
那些生命中最美好的瞬间，就这样永远的消失。

小时候，常常在爷爷奶奶家过暑假。地质三队的日子总是那么充实快乐。爷爷奶奶是我生命中最自然的存在，就和爸爸妈妈一样。我从来没有想过失去他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。在我的记忆里，城市生活是和爸妈一起过的，在山里的日子全是由爷爷奶奶填满。
 
爷爷奶奶会带我去东肖赶集，给我买最好吃的，最好玩的。有时候抱着西瓜走几里路，满身大汗却又乐此不疲。一起打门球，村子里的大爷大妈总笑我是厦门来的“狼”，城市“狼”。爷爷奶奶带着我去挑水，种菜浇花，难得的拥抱大自然的日子。有时候我还会陪着爷爷奶奶去扛米，搬煤，很能干，弄的浑身臭汗。不过暑假过完回到厦门，爸妈总会说我长的又黑又壮。
 
在家里，我有专属的吃饭小板凳，看着电视吃奶奶蒸的五花肉，不知不觉就吃的圆乎乎的。时不时楼下会传来卖龙岩牛肉丸的吆喝声，爷爷知道我喜欢吃，一定会拎着一个白色的大口杯下楼给我打上来满满一碗。我还经常翻开带着绿色纱网的小橱柜找吃的，从来不会空手而归。有一次想吃山楂片爸妈不给买，回家后，爷爷牵着我的小手一直走到小卖部去给我买回来。那一刻，真的觉得爷爷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！
 
过年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放鞭炮。爷爷会给我买各种鞭炮，我放炮总是拿根香点着之后就躲得远远的，爷爷居然敢拿在手上放：鞭炮噌的一下冲上空中，又啪的一声炸开。
（真想回家翻翻那些老照片）
 
还有一年夏天，爷爷在厦门七星路的家里一起住。当时我还很爱踢足球，经常在楼顶上和小伙伴一起踢球。那时屋顶的地面不平整，有一根很粗的铁柱凸了出来。爷爷居然顶着烈日拿着一个小锯子，蹲在地上不停地锯啊锯，就因为怕我在屋顶踢球时摔倒。当时我就很感动，我记得还以此为题写了一篇小学作文。
 
长大后，爷爷奶奶搬来厦门住。从那时起，我就很少再回龙岩老家了，即便回去，也不会呆超过一周。小时候，只是觉得爷爷是那么喜欢我，无微不至地照顾我，却从来没有看到爷爷身上还有那么多优秀的品质，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个家，也影响着我。
 
有一段时间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，奶奶开始给我做热气腾腾的雪花丸，爷爷则烧出了世界上最实惠、最香脆的海蛎煎。爷爷很有专研精神，连做菜也不例外。还记得有段时间爷爷会用各种方式做“西红柿炒鸡蛋”，有时先放鸡蛋，有时先放西红柿，有时把蛋炒开，有时摊出一块蛋饼。做海蛎煎时，爷爷总在摸索怎么样才能做到色香味俱全，不仅要好吃，整片海蛎煎还不能碎，要完整。记得有一次和爷爷打电话说很想念爷爷的海蛎煎，爷爷居然跑到超市去给我找真空包装的海蛎煎，说要给我寄到美国来。
 
渐渐发现，原来爷爷是老党员，曾经还是地质三队的大队长。他兢兢业业，勤勤恳恳地工作了几十年，作风正派，生活朴素。即便退了休，依然深爱着地质勘探事业，和朋友忙活着找矿，居然还找到菲律宾去了。真正的老骥伏枥，志在千里。那股东北人的认真劲，深入到了骨子里，血液中。
 
还记得我成功保送清华大学的喜讯传来之时，爷爷非常激动，我们紧紧的拥抱了一下，那次似乎是第一次和爷爷拥抱。这样算来，我这一辈子和爷爷拥抱的次数也不会超过10次。我考上清华大学也是爷爷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，看着子女成才，生活幸福，是他最大的心愿。我很欣慰，没有辜负爷爷对我的爱。我们这个大家庭也都很争气。
 
时间过的真的很快，我居然都要离开厦门去北京上大学了。从此离家远了，和家人团聚的日子也越来越少。每次相聚后和爷爷道别，我都能看出他眼神里的伤感。我几乎没有见过坚强的爷爷落泪，极少的几次都是在和我道别的时候。
 
在爷爷家吃完饭回家，不论多晚，不论刮风下雨，爷爷总会披个外套，穿上皮鞋，打个手电筒送我下楼，看着我们开车远去，站在路边挥手送别。一开始还觉得爷爷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吧，又不是什么永别。没想到，这样的道别还真是屈指可数。
 
现在，怎么也想不到会在爷爷的灵堂里面，为他写下这篇日志。
人的一生真的太短暂，太短暂。我真的好想把和爷爷在一起的每一幕的回忆起来，但又不敢这么做，因为稍稍一回忆泪水就要涌出来。
 
最后一次见到爷爷，是我借着回国开 SIGGRAPH Asia 2014的机会。当时先去成都四川逛了一圈，之后正好赶上厦门召开世界博物馆展览会，我们带着 RELight 机器居然混了进去。爷爷奶奶也来看我们的展位，一如既往的开心，中午还一起去吃了顿便饭。万万没想到，这竟是我最后一次和爷爷见面。坐在去深圳的动车上，还给爷爷奶奶打了电话，要他们保重身体，天天开心。回想起来，每年还算至少有回家一趟，亲人团聚。唉。
 
总以为，将来的日子还很长，等自己功成名就之后一定要让亲人们好好享福。实际上，时间不等人，我现在回忆起来爷爷为我做了太多太多，而我为爷爷做了什么几乎想不出来。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上一次照全家福的时候，爷爷对照片不太满意，我花了一晚上用 Photoshop 把全家福修的漂漂亮亮之后，爷爷才终于愿意把这最后一张全家福挂在客厅。

听闻爷爷生病这一个月来，跟爷爷视频通话大概两三次，最后一次在视频中见到爷爷，他还自己在医院里逛，说想多晒晒太阳，很快就能康复出院，过80大寿。一个月前听说爷爷住院了，就挺担心的。爸爸妈妈怕影响我的工作学习，没有告诉我真实的病情，让我不用担心。我心想爷爷平时身体硬朗，精神状态很好，应该不会有大碍，也就没太在意。后来几次和爸妈通电话，从他们的语气中隐隐约约觉察到一丝不对劲。
 
直到5月2号周六下午3点多，我们吃完自助烤肉、喝了奶茶，开开心心回到家，突然接到妈妈来电说爷爷的事。那时国内才凌晨6点，我心头一震，十分不安。妈妈刚说到让我俩录一段视频给爷爷看就失声痛哭，再也无法隐瞒爷爷病危的消息。我的泪水也瞬间决堤，脑海里关于爷爷的一幕幕镜头不断浮现。我一定要回厦门，见爷爷最后一面。
 
立刻买了当天夜里1点钟的航班，在机场和王蕾先录了一段给爷爷的视频。在香港转机的时候给家里打电话，问到爷爷情况的时候，爸妈迟疑了一下跟我说没事。我真的是不敢往那方面想。下了飞机，我也没太敢问爷爷的事，偶尔提到一句什么时候去医院看爷爷，爸妈只说先去奶奶家，那边有小周叔叔看着没事。
 
坐在奶奶家的沙发上，爸爸一手紧紧抓着我的大腿，说：“关于爷爷的事你不要太伤心 …”话音未落已然泣不成声：“你爷爷昨晚走了… ”我强忍着泪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，但泪水还是刷刷地掉。奶奶在一旁怒斥我爸：“不要这么急着说，说什么说”“这迟早是要说的”第一次看到爸爸这样流泪。
 
真的很担心奶奶，平时什么事情奶奶都那么依赖爷爷：钱给爷爷管，买衣服，添置物件都是爷爷爱做的事；出门散步也要爷爷搀扶着，自己不敢过马路；爷爷奶奶携手走过了一辈子，现在留下奶奶望着爷爷挂在墙上的遗像落泪。
 
奶奶比想象中的坚强，真的很坚强。时不时地还在不断地安慰着儿女们。事实上，奶奶怎么可能不伤心，她只是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自然规律，这是正常现象，然后尝试不去想爷爷的事。每每想起“一个人好端端的，怎么这样就没了呢？”，奶奶再也无法伪装坚强。在桌子底下翻出爷爷买的新鞋还没来得及穿，奶奶在房间失声痛哭；奶奶草拟了一份悼词，爸爸说可能用不上，语气可能稍微重了一点，奶奶也忍不住落泪 … …
 
爷爷的灵堂庄重威严，无数的亲朋好友也都赶来参加爷爷的追悼会。我裹着黑纱，望着爷爷的遗体，和蔼安详，不禁感叹人的一生就这样地划上了句号，不再有希望。第一次给爷爷叩头，看着棺盖合上，送棺材去火化的路上爸爸失声痛哭，看着工作人员清理爷爷的骨灰，装入精美的骨灰盒。
 
It’s a circle of life.  爷爷的一生虽然算不上功成名就，但至少，我们这个小家幸福安康。